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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著名的综艺娱乐节目《花儿与少年》造访沙特,到今年3月,著有中东达沃斯之称的 Leap 峰会刷屏网络——这些现象的背后,是
3月,我用十天的时间进行了一趟沙特之旅,访谈了近十位不相同的领域、不同国度的创业者和投资人,探寻他们来到这片热土的动机和经历。
整个旅程中,我感受到一种情绪在涌动——这或许是独属于中国创业者的,夹杂着兴奋、不甘和雄心。近十年来,在经历过各种极限竞争、触碰到地缘挑战后,中国创业者们渴望在海外找到一片具有确定性的市场。沙特似乎符合:这里有巨额资本,但产业体系相对单一;这里有世俗化、开放化过程中激发的大量需求,却缺乏成熟的技术和服务去满足。
与上一轮全球化目的地如欧美、东南亚、日韩等地区相比,中东的宗教和政权特性,使其长久以来保持着一种相对封闭的状态。但近年来正在进行的一场史无前例的社会改革,正使它从封闭走向开放。你能在这片市场找到与中国市场的相似性,某些特定的程度上能让中国创业者发挥、甚至复用过往经验;但这片市场也有其独特性,恰好能锻炼这一代中国创业者,解决复杂市场的能力。
如果说全球化是中国产业、技术和人才走向世界塔尖所必经的考验,那么中东,或许是其中一节阶梯。
飞机降落在哈立德国王机场,历经10多个小时飞行,我们终于抵达了沙特的首都利雅得。
机场的指示牌上有中文,高速公路上的广告牌上也有——斗大的汉字写着「欢迎来到沙特阿拉伯」,还有那些身着白色长袍、头戴红白格子头巾的阿拉伯男人,见了亚洲面孔,不时从嘴里蹦出「你好」,这一切,着实会让一个中国人颇感亲切友好。
热情的源头始于2022年底那次中国高层访沙——外交上的友好带来了两国之间的亲近,同时也释放出跨国合作的积极信号。整个2023,是中沙之间企业合作的火热一年。在此之前,这片土地与文化对中文世界来说相对神秘,只有这里的财富引人遐想。
沙特是世界上*的石油产出国,过去的十多年里,这里的主权基金是一些互联网项目渴望但不可及的融资终点。甚至直到今天,一位在邻国主权基金内工作的朋友肯定地说,「九成以上的项目去到沙特,都是为了找钱的。」
「一个阿拉伯大妈,在TikTok上直播做菜,本来也没几个人看。可有天晚上,一个土豪打赏了八百万美金!」
故事的讲述者仿佛知道在座的人会一脸惊讶,就像他*次听 TikTok 员工讲述这一个故事时一样。这是一名在沙特的中国创业者,当时大家正聊到沙特的机遇。
目前,阿联酋和沙特已经是 TikTok 覆盖率最高的国家,且用户以年轻人为主,几乎全部超过 18 岁及以上人口都在使用这款流行的 app。
社交应用市场目前是GCC地区用户支出增长最快的市场,(GCC即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成员国包括沙特、阿联酋、科威特、卡塔尔、阿曼、巴林)其中,TikTok 位于 GCC国家消费支出应用排行榜*名,而沙特用户在GCC国家中支出最高,接近占全球社交应用支出的 5%。
TikTok 全球的高 IAP(应用内购买) 交易,相当一部分发生在沙特。
事实上,大企业的动作也暗示了这里的机会:本地市场流传着一个「公开的秘密」,传闻美团外卖即将进入沙特。
TikTok 当然也十分重视这里——CEO 周受资在几个月内两次飞抵沙特,第二次,他出席了有着中东「达沃斯」之称的 Leap 峰会。在现场,他表示 TikTok 愿意在沙特本地化方面投资更多。
还有华为、阿里云、大疆、XbotPark……这些中国企业和机构也纷纷出现在 Leap 的现场。
在一些人的眼中,这里的机遇是*确定性的:慢慢的变成了沙特实际掌权者的王储萨勒曼,他所推行的社会改革带来了极大的政策红利——招商引资、大兴基建、发展各类产业(消费、制造、文旅等),这为外资的进入提供了丰富的想象力。而这一个国家占比 70% 以上的年轻人口,未来二十年会成为社会的消费主力,同时,作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这里的人均GDP高达 32738 美元,ARPU 值是中国的五倍——这些构成了人口红利。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以沙特目前的政局,这一个国家大概率能拥有较长时期的政治稳定——有条件进行集成的、长远的资源规划。
而众多对沙特的溢美之词中,最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一位中国创业者对本地年轻人的描述:
在这里,存在着一批哪怕放到中国也算得上优秀的年轻创业者。他们 well-educated(受过很好的教育)、思路清晰、工作狂不睡觉,干劲倍儿足,也有着中国创业者的拼劲。最重要的是,他们见过国际化的那些东西。
和外界对于沙特本地人「有钱、有闲」的印象不同,创业者张霆在2021年*次来到沙特时,见到的本地年轻人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在一个与建外 SOHO 十分相像的办公室内,一群 90 后围着他讲述各类创意,「他们有理想,觉得XX广告大师的作品特别牛,说「我们要致敬他」!」
某一瞬间,70后张霆感觉自己看到了90年代的中国年轻人——「那一代年轻人,能力没那么强,但已经看到了西方(各类创新),有那么点照猫画虎的意思。」
有理想,有希望。这是沙特留给张霆的*印象,「有这样的企业家,说明有这样的土壤。」
我是在 Leap 的现场*次见到张霆。当时他身穿灰色帽衫、黑色马甲——符合一名中国互联网创业者的标志性穿着。作为华盛集团的联合发起人兼CEO,张霆不仅管理着香港TOP3的金融科技券商——华盛证券,同时还凭借在香港积累的成熟经验与技术优势,带领团队创立了沙特*集交易、行情、资讯于一体的纯线上证券交易平台——Sahm。
今年1月刚刚上线的 Sahm APP 在沙特的表现惊人——上线个月即冲进沙特本地 APP store 财务类畅销榜单(Top Grossing)前三。一方面,由于过去本地市场缺乏竞争,这使得产品层面本身并不难突破;但另一方面,Sahm 的突破,某一些程度上也代表了中国互联网产品的能力和速度。
「把中国成熟的技术和产品经验放到这里,是很有想象力的;只不过,我们过去对于中东知之甚少。」张霆说。
像绝大多数来到沙特的创业者一样,起初,张霆对这片市场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2021年末,架不住一家投资机构的盛情邀请,带着怀疑甚至不相信,他飞来沙特考察,后来,他称这段旅程「改变了一切」——四天里,他与本地交易所、监督管理的机构、企业家以及各种业内人士进行了深度交流,每天的会议多达六至七个。过程中,他坚信自己看到了机会。
「这不就是90年代的内地吗?」张霆认为,沙特落后的基建(意味着大量创新空间)、刚刚开放的市场以及人们眼中的「火花」,他只在2000年以前的国内看到过——华盛证券创立于2009年,经历了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两波浪潮,尽管也算踩中了时代的脉搏,却也饱尝了中国市场的激烈竞争之苦。
2013年,富途正式在应用市场上架港美股服务平台app——富途牛牛。三年后,华盛证券也推出了港美股服务平台 app 「华盛通」。接下来的六年里,行业进入激烈竞争,用张霆的线 万人口的市场上做着相同的事情」。
于是,2020年前后,华盛决定着眼于全球市场,在美国、新加坡、新西兰等多地进行了尝试,却遇到诸多挑战。「在新加坡,我们(进入得)比富途老虎都早,但当时我们出了些问题,没赶上趟,等拿到牌照时,那两家已经打起来了。」「而去了欧美发达国家,又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不够明显。」
也正是在2020年前后,中国企业纷纷开启新一轮全球化浪潮——一方面,国内的移动互联网红利见顶,企业们需要寻找增量;另一方面,新一代中国创业者们立足于全球视野和华人工程师红利,拿出了不少在国际上具有影响力的产品,这一切,都令中国企业更有信心去征服世界。
不过,很快,中国创业者们也迎来*波挑战:在印度、美国和欧盟市场,地缘问题逐渐收窄了全球化的窗口——一些针对中国公司的法令批量出台,中国创业者们开始面临更严苛的合规要求,客观上使这些地区的业务夭折或放缓。在此背景下,中国创投的目光开始聚焦向中东。
张霆确信自己在沙特找到了尚未被竞争对象发现的、高价值的发展机会:这里的证券市场一天的交易量能达到50多亿沙币(北交所最高单日交易量约在百亿人民币量级);千万人口的中产阶级生活上的压力小,他们没个税,房价相对便宜(约一万沙币/平米),且有着很强的投资意识——沙特人很早就开始接触各类的投资产品。而这样的一部分人群,目前并未得到很好的服务。
「我们过去都盯着欧美日韩看,这其实是一种narrow-sighted(狭隘的目光)。」张霆认为。从互联网金融的视角看,金融体系虽然相对独立,实际上却十分成熟,「是当年纳斯达克帮忙建立的整套金融体系」。当下的沙特正处于类似中国招商引资的千禧年代,不同的是这里有钱,需要knowhow,也需要全球的创业者、投资者来一起参与。
那次考察行结束后,张霆立即牵头成立了合资公司Sahm Capital,成为*批跑步进入沙特市场的创业者。
现在,Sahm 在 app 上提供沙股、美股和个股期权的交易;考虑到中沙之间日益密切的往来,未来还可能开通深沪港通。
至此,它成为了沙特本地*家来自海外的金融科技券商。很快也将成为拿到沙特全牌照、并实现沙股市场和国内市场自动切换的金融科技券商。
如果将沙特这片市场完全塑造为一片淘金胜地,也未免有失偏颇。事实上,没有一点一片市场是能不战而胜的,背后都有代价。
「(来这)一年亏的钱,一般的老板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承受不了。」在极兔沙特的办公室内,我见到了肖总——一个有着OV(Oppo、Vivo)背景、大半生都在创业的湖;他笑眯眯的,气质亲切。被问及「极兔现在每单成本是多少?」,他摆摆手,「这当然不能说啦。」随后又补了一句,「现在斋月,正是行业亏大钱的时候。」
斋月是历的重要月份,相当于中国的农历春节,人们在白天禁食禁水——但购物却在此时达到顶峰,由于中东娱乐产业匮乏,电商购物在很大程度上也承担了消费者的娱乐需求。
斋月到来的前一天上午,我们参观了位于利雅得北部、占地13万平米的极兔转运中心。这里由一组大型 DWS 设备和 12 条传送带组成,每一条传送带连接着不同方向——分别通往沙特的不一样的地区:吉达、达曼、海米斯穆谢特……像这样的转运中心,极兔已经建起了7个,7个转运中心就像7个心脏,能将包裹送至沙特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里使用的DWS设备在国内算不上稀奇——基本上,国内的地级市才用这样的装备:而在如广州、莆田、义乌等一年单量过亿的产量地,以及一些超大型城市,早就用上了更先进的设备。可即便如此,这些国内只能算得上第二梯队的设备,来到沙特,却已经能「吊打全场」了。
只要将包裹印有单据的正面朝上,经由上方电子扫描后,系统便会自动规划包裹的传输路径,经由传送带运上转轮,分往不同片区。除了最后一个环节由人工分拣,其余都能用机器实现全自动化——目前在沙特物流业,只有极兔这家企业能做到。
不过,即便在「单量较往常翻一番」的斋月,传送带上也显得空荡——零落的快递并没能装满每一条传送带。
「我们的成本还没有优化到最理想的状态。」老肖说,进入沙特两年多,极兔也只是刚刚度过了「最难的日子」。
今天的极兔已经被认为是中国企业进入沙特的奇迹——成立不到一年半,极兔已经跻身沙特快递市场前三,带动当地的快递价格下降约 40% ,以令人称道的速度完成一场闪电战。
「当时快递公司是爷。」老肖回忆极兔刚进入沙特时,行业的单件快递平均收费在25沙币(约55块钱)左右,更早之前的价格(2015年左右)更离谱,100沙币每件。由于在改革之前,当地的物流业主要掌握在传统配送公司手中,缺乏竞争使得用户的体验停滞不前——「用户一个月才能拿到货,等久了,投诉也没用。」
直到极兔要来的消息传开,行业「风声鹤唳」。果然,仅用了两年时间,极兔重整了沙特的快递业:现在,平均每件快递的单价被降到了十几沙特里亚尔,快递时效也大大加强。
但这样的成绩,极兔和老肖并不引以为傲,「来之前对这里有比较高的期待,但我们目前的发展速度还不及预期。」
与起网后瞬间十万人的「中国速度」相比,沙特极兔在正式起网后,足足花了一年,才到达千人规模。招聘是很大的难题:没有本地沙特人愿意做快递员这类基层工作,基层只能向外籍移民招聘——印度、巴基斯坦、菲律宾、埃及,甚至欧洲人。这也加大了管理难度。而为满足沙化率(为保护本地工作机会,政府会要求各行业必须雇佣特殊的比例的沙特人)的要求,企业只能培养一部分沙特人做仓库管理——而这部分员工的准确率目前刚过50%,老肖说,本地人的工作需要更长时间的培训,「这是所有企业都面临的问题。」
「前两年还是很难,客户很少,订单量也很少。」当时,沙特本地的快递需求主要被亚马逊的自建物流掌握,其总量大于其余所有电子商务平台之和。即便亚马逊会采购极兔的物流服务,但也仅仅是一小部分需求。
「东南亚那边的一个的小国家,单量是沙特的20倍。」老肖回忆,「来了没有订单是会慌的。」——快递业的成本随单量上升而降低,单量越小,意味着成本越高。
在中国,平均每个快递的覆盖半径为两公里,而在沙特,这一个数字是一千平方公里。
除此之外,由于沙特城市规划尚未成熟,也没有标准化的地址系统,用户下单的地址往往是「某条街左手边的第X栋房子」,这大幅度提升了派送难度。支付方面,沙特信用卡普及度很低,大量的COD(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会带来不小的经营成本。以及,「大家对电商没有信任」,在改革之前,女性开设银行账户甚至需要男性监护人的同意——这些都是发展电商的制约因素。
转机伴随着中国电商的进入而出现:前年,TikTok 进入沙特;去年,Temu 也来了。「整个市场格局都改变了。」过程中,COD 的比例下降很快,从改革前的 30%,下降到如今的 12% 左右——但还远未到令老肖满意的程度。
目前,Shein、TikTok、Temu 都成为了极兔在沙特的重要客户,三者的订单全部加起来,还远未到极兔所能负荷的极限。极兔仍盼着更多的订单。
另一个角度看,物流所依附的电子商务行业,在沙特仍处于早期,这也为快递公司带来了「额外的成本」——比如,快递公司常常需要为电子商务平台不够准确的单量预估而支付更多成本去调度运力,以应对波峰波谷。
「头几年,是要交些学费的。」老肖说,这目前仍是大公司的游戏——光看高昂的律师费与咨询费,就足以让很多企业却步。不过他坚信,在富裕国家,把服务做好的价值会很大,「能做好一个服务,就还能做第二个服务。」他对未来颇有信心,另外,根据投资机构所给出的建议,「往往到第三年,就能开始挣钱」。
过去三年间,创始人 Jerry 在中沙之间往返被隔离了 8 次,只是为了力邀中国的企业家们前往中东考察,但呼应者寥寥,直到中国政府高层访沙后,局面才一下子转变:之后的18个月内,易达接待过的政府、投资机构、企业已超越 2000 家。
在利雅得的中心商业城区,位于沙特主权基金 PIF 旁的一栋高级商业大楼内,Jerry 一身西装出现在办公室内。当时已是下午三点,他还没吃上午饭,Leap 峰会期间,他每天的接待多达五六个,这也侧面体现了中东市场的火热,他称之为「幸福的烦恼」。
作为最早到中东考察的投资团队,易达在沙特本地深耕五年。中东,是继印度之后,易达在全球投资布局的新一站。这家机构判断,中东的年轻化人口、消费力以及靠近亚洲的地理优势,都蕴含着尚未爆发的市场潜力。最重要的是,沙特政府有意与中国的优势产业之间建立深度的合作——这样的背景下,需要有机构能帮助中国企业解决准入资质、总结分享经验、降低试错成本。
易达就试图提供这样的服务。为了取得中东市场监督管理的机构、产业合作伙伴及本地财团的信任,Jerry 和他的伙伴们在早期花了大量时间与本地各类监管、商业力量进行面谈。这样做的成果是,过去四年来,这家机构完成了18个项目的落地,建立起一批中沙合资企业,也先后帮助 Sahm 和极兔这样的公司拿到了沙特本地的牌照。
Jerry,毫无疑问是这次沙特之行中,我所见到的、对中沙合作最为乐观的一个人。
在机场、餐厅、酒店,结账和 checkin 的等待时间都久得离谱;创业者们也不约而同地提到或抱怨,本地劳工的效率不如人意;政府的效率也并不高——一位创业者笑谈,自己刚落地沙特时曾受到过几位部长的接见和欢迎,「欢迎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中东世界与中国的交流不够,理解不深,这是历史问题导致的。」他说,「我们大家都认为(要弥补这样的信息不对称)需要从交流开始,有了交流基础之后,大家才能互相了解,互相信任。在信任的基础上,我们再逐渐增强商业层面的标准化程度,以此来实现产业的深度对接。」
交流的姿态很重要。在 Jerry 接待的众多中国来访企业中,真正能够与沙特本地达成合作的仍在少数。事实上,中东的精英阶层接受的教育更为西化,在工作场合的表现也颇为专业主义,「本地人更期待你能在见面之前,事先对双方业务做一些研究,甚至两边团队已经深度开过好几次会,你是带着如何合作的设想来的。」但相较之下,国内来访的企业却多似蜻蜓点水式的游览,更像一个观光团,「某些特定的程度上会造成不好的印象。」
而他所见到相对成功的案例,无一不是决策者亲身在沙特扎下营地,「如果做决策的人不到中东这一个地区深入体验,根本不可能找到好的model。」
在当下,欧美的创业机遇之窗逐渐收紧,中东世界的机会开始变得重要起来:全球人口众多,如果能在这片市场抓住最顶端的用户,对企业来说仍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这也是中国资本和企业纷纷奔赴中东的原因——寻找全球化下一站。但某一些程度上,今天的全球化已不再是过去去东南亚办厂、去美国做电商、去全球搞直播……
「不一定是家里有的拿到外面去,更多时候是考验中国人处理复杂市场的能力。」
当我把张霆的观点告诉 Jerry 时,他对此非常赞同。他强调,易达投的不是当地公司,而是全球化的公司——当欧美、印度等市场纷纷将压力施向中国企业时,他想提供一种新的思路:有解决不了的地缘问题就先来这里(沙特)发展,「用地缘方式解决地缘问题。」
在利雅得一处酒店的泳池边,一位身穿黑色 abaya(阿拉伯女性长衫)的女性向我走来——黑色头巾将她的脸蒙住,只露出眼睛,起初她讲了几句阿拉伯语,直到她用英语解释我才明白,她是想询问我和同伴,能否为我们拍照。
这是一名女性摄影师。她掏出手机,向我们展示了她在麦加拍摄的作品——照片里,女人、孩子、老人纷纷在朝圣之地表现出不同的神态。显然,她对我们的东方面孔很感兴趣——正如我们对中东世界感到好奇一样。通过那双眼睛,她传递出热情、友善的笑容。
如果再早几年来到沙特,这样的场景几乎不也许会出现,据早年来到沙特的朋友说,当时,女性不被允许出入在有男士的场合。比较夸张的例子是,异性同事去咖啡馆开会,但也不得不分坐在两层,二楼是专属于女性的空间。
由于宗教约束和法律规定,沙特的女性权益一直受到相当的限制,一直以来为国际社会所关注。但近年来,不断松绑的女性权益,是这一个国家推动社会世俗化进程的一个重要切面。
过去,沙特女性不被允许驾车,这在幅员广阔、出行几乎只能靠坐车的沙特,几乎等于被限制自由。女性也没有权利独自旅行、申请护照,必须有男性监护人的同意才能成行。而在2018年,这些限制都被取消了:主导沙特改革开放的萨勒曼王储公开表示,法律上没有规定教女性必须穿戴罩袍与面罩;同年,沙特允许女性驾车、允许女性进入体育场观看球赛;此外,新颁布的内阁法令还赋予女性为结婚、离婚与孩子出生等事务进行登记的权利。在沙特改革开放纲领性的「2030愿景」中,明白准确地提出要提高女性的工作参与率,在 2030 年将劳动人口中的女性占比从 2017 年的 22% 提升至2030年的 30%——这一目标已被飞速实现,2023年*季度,沙特女性就业率就达到了 31%。
「非常高水平的一次改革。」这次沙特的旅程中,我见到的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对「2030愿景」给出了高评价。
2016年,当时还是沙特副王储的小萨勒曼提出了「愿景2030」计划,计划不仅提出,要让沙特脱离石油财政的依赖、达成经济多样化,更包含从社会风俗开放、到全面数字化的转型。「愿景2030」这几个字眼随后出现在沙特城市的各个角落,甚至被印在了沙特货币里亚尔的纸币上。也是在这一年,沙特逐渐从封闭走向开放。
2018年,因石油价格猛跌,沙特经历了财政赤字和史无前例的高失业率——这一切随着小萨勒曼的掌权而改变。
本地人告诉我,这一个国家的国民,尤其是年轻人们,对这位新的掌权者十分爱戴和信服,「很多人的手机屏保都是小萨勒曼的照片。」后来,我的确在酒店的大堂、吉达(沙特另一城市)的多处大楼外,看到了小萨勒曼的巨幅画像。
据说,小萨勒曼的野心,是将沙特打造成阿拉伯世界的「一哥」、一个在全球具有影响力、国际化的现代国家。一名来自科威特的创业者用英语告诉我,之所以沙特目前呈现出了与其他中东国家的不同,「是因为他们瞄准「2030愿景」真正采取行动了,投入了非常多资源。」
「旅游尤其是一片富矿。」Jerry 说,和迪拜的繁华尽显不同,沙特人喜欢「把好的东西藏起来」,颇有些中国人所说「富不露财」的意思。许多过去不向公众开放的、精彩的人文自然古迹,接下来都会逐渐开放。另一方面,沙特正在大力将一些文娱、体育赛事请进国内,文旅一体。
旅途的尾声,我偏巧「撞上」一次文娱赛事——身临其中,多少使得我这个短暂停留的异乡人,也开始领略到这一个国家从深处涌动起来的一种生命力。
那是在沙特的海滨城市吉达。夜晚10点,我和同伴被天空中盛放的烟花吸引,走近一处回荡着音响声的大型场馆——那里正举行着 F1 吉达站的闭幕仪式,为期三天的赛事已结束,夜晚,主办方将举办一场收官演唱会。
我在这里看到的年轻人,与前些天看到的沙特男女有着明显不同:他们的打扮与世俗化国家的潮男潮女没什么不同——男生们多穿着短袖T恤,不少人头上架一副闪着荧光色的眼镜;女生们打扮也很前卫,许多人身着各式连衣裙、牛仔裙,几乎很少看到长袍和头巾,年轻女孩们大方地露出脸上精致的妆容。
演唱会持续到凌晨三点。现场,几千人围在台下的空地上,看上去很像国内的音乐节,只不过,巨型舞台和屏幕能看出造价不菲——在全球都可以称为*舞台。台上,著名美国女歌手 Alicia Keith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出中,再三感叹了这是一场「amazing show」,她说,「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再回到吉达演出了。」
真是一个不眠夜。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兴奋的情绪。午夜两点,空中再次燃放起烟花,拖曳着喷射状烟火的大型模型飞机开始绕着场地上空盘旋,留下一道道橙色的火光,像一道道流星。
那一刻,我想起了几天前,在利雅得参加的一个聚会,聚会的主题是,「在利雅得工作的中国女孩们」。现场,其中一位女孩分享了一段她刚来到沙特时的「奇幻经历」:因为身着一条及膝的连衣裙(当时沙特对女性着装有特定要求),她遭到了警车鸣笛驱车几百米的追踪。
「不过现在,出入工作场合时,我还是会穿上长衣长裤。」她笑着说,「我学会了先去尊重本地的文化。」